9游会便利店，北方人叫小商店，小卖部，南方人叫士多店，舶来个名字叫便利店，其实就是你家楼下的杂货铺，大差不差的。店里针头线脑，啤酒饮料，香烟白酒，油盐酱醋，辣条薯条加旺仔小馒头，南北货品无奇不有。俗话说：家有万贯，不如有个烂店。曾经有人靠着一间杂货铺，发家致富，扬名立万，却不知，现在有多少家小商店，却要在寒冬里颤抖，和时间博弈，和生命较劲。

　　刘伟给我电话，邀请我去他那里坐坐，电话里没说有啥事，但能听出他的情绪不好。刘伟是咸阳彬县人，我们认识十年时间了，他在小塘经营着一家便利店。下午三四点钟，我到了他的店里，吃了一惊：店面的橱窗上贴满了“清仓大甩卖”的标语。刘伟坐在店铺前的红塑料椅子上，低着头，眼望着地面，旁边桌子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。他媳妇在店里招呼着顾客，和顾客在结算。刘伟抬头看到我，拉了把椅子让我坐下，从橱柜里拿了瓶矿泉水给我。

　　“这是下了决心换赛道了？”我小心翼翼地问他。“挨不住了，再不收手，估计我两口子就交代在这了。”刘伟回了我的话，给我扔了一支烟。我俩坐在那里，再也不说话，看着路上稀少的行人，心情变得沉重。

　　招呼完客人，刘伟的小媳妇走了出来，对我笑了笑，“王哥，你看能不能找人，把我剩下的货收一些，给我们减少点损失。”说完，她坐在刘伟旁边的椅子上，期待我的回答。我瞄了她一眼，三十几岁的人，已经有了白头发。

　　“你们下一步有啥打算？”我问刘伟媳妇。“回老家呗，我想陪陪娃。他干啥我管不了。”她用嘴角努了努刘伟。刘伟立起身，对我说：“找个地方喝几杯。”“开车，算了。”我不想去，这气氛不适合喝酒。“你几个意思？怕我请不起你？”刘伟有点不耐烦，伸手拉我起身。我起了身，对刘伟说：“喝酒算了，我晚上有事。咱们去洗个脚吧，我楼底下才开张了家沐足店，让你小舅子给咱服务服务。”刘伟老婆是陕南人，我把陕西洗脚店的小伙子都称呼是他小舅子。

　　我认识刘伟的时候，他在一家工厂做人事行政经理，单身。哦，不对，是离异。有一天，他到我们城北门市部给工厂采购粮油调味品，刚好我在，听到他浓浓的陕普，我就多问了一句：“老板是陕西的？”这样我们就熟悉了。

　　过了不久，我参加了他的婚礼，看着春风得意的新郎和年轻美艳的新娘，我想到了一句诗：一树梨花压海棠，其他的情景记不清了。后来又参加了她女儿的满月宴，他儿子的满月宴，呼啦啦时间过得蛮快，刘伟头上开始出现“地中海”的迹象。这期间，他从原来的工厂辞职，又换了一家工厂，继续当人事经理；又辞职去了一家汽车“4S”店卖东南汽车，卖了一年多，老板结业了。

　　2019年初，他电话给我说自己想创业。我只说了一句：“你想好，做生意就是入苦海修行，骨头里的油得熬出几斤几两的。”他回了我一句：“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。”后来彼此都忙，就少了联系，听说他加盟了一家知名连锁便利店。

　　有一次，我路过小塘，打电话给刘伟，他报了地址，我去看他。他的便利店开在一个新小区的边上，对面是条大道，车来车往。店门口，摆了一排摇摇车，发出五颜六色的光，几个小孩子正在上面戏耍。门头上有一个LED灯管，写着24小时营业。刘伟先带我在店里参观了一圈：整个店营业面积有五十个方，货架崭新，货品整洁，靠门口的地方是烟酒和收银台，他小媳妇正忙得收钱。

　　刘伟看起来精神不错，当了老板就是不一样。刘伟请我喝酒，我说行嘛，就坐在他店门口旁的椅子上，从店里拿了几罐“喜力”啤酒对吹起来。

　　“你咋想起来弄个这？”我问他。“不知道弄啥好，媳妇喊着开个商店，就整了。”我又问了他的投入，每日的流水，铺租，加盟费等，最后问他“店里几个人，咋搞个24小时营业？”刘伟一一回答了我的问题，“哥，我全部身家都在这里，心里有点怕怕。”刘伟说出自己最后的担忧。

　　“你成功入坑，就继续往前走。你这个新小区估计得熬段时间，入住率上来了，应该行。”我鼓励他。李伟开这个店，投入了三十五万，加盟费就交了十三万，加上装修，押金，购买货架冰柜，又花去不少钱，所以店里的货品看起来并不多。店里除了卖货品，还搞了个烤肠机，装了个小煮锅，可以烤肠和煮乌冬面，卖给路过的人。

　　刘伟因为前段时间给媳妇帮忙搞店，一直没找工作，现在他边找工作边给媳妇帮忙看店。媳妇的哥嫂两个人也过来帮忙，大家轮流看店。“一个碎店整了四个劳力，把人还忙活得不行。”我劝他：“这是刚开始，顺了就好了。不过四个人是多了，你还是得抓紧找工作，不然浮不住。”他连连点头。

　　一个便利店，其实就是一个进销存系统，坐店生意关键在守，特别是新小区，入住率上不来，客流就上不来，只能拿时间来熬。

　　疫情开始后，大家都不怎么出门，流动人流少了很多，人们开始习惯网购，减少与外界的接触。实体店的生意受到了严重影响。楼下便利店的生意也清淡了很多，人们开始囤积米面油和干菜，怕哪天被封控了。我问刘伟生意如何？他回答说马马虎虎，我说能活着就好，他嘿嘿笑了几声，挂了电话。按道理说小区便利店的客流固定，生意影响不大才对，我楼下的便利店老板说：“不是这样的，我们没有做生鲜的渠道，都是些常规货品，流水下降得厉害。”

　　有次我路过刘伟的便利店，就走进去想找他谝一谝。他媳妇告诉我说刘伟出车了，晚上才回来。原来店里境况不好，刘伟也一直没找到工作，就跑起了网约车。白天跑车9游会，晚上回来给媳妇帮忙，他妻哥两口子去江浙打工了。刘伟媳妇边看店，边照顾着他两岁的小儿子，以前的光鲜少女变成了麻辣。

　　一个中年男人，在自己还觉得年轻的时候，已经被生活所同化，所控制。所谓的自由，不过是在生活的间隙残喘而已。面对父母妻儿，只剩下给自己不断施加压力一条路可走。刘伟曾经是一个几百人工厂的人事经理，人到中年失业，创业，在迈入艰难维持的狭窄胡同，去跑网约车贴补家庭，走过的心灵之路，我感同身受。用苦逼两个字形容当下的一些老板，也很难刻画出他们的艰难了。

　　一个便利店的经营，绝非外人所看到的进货收钱那样轻松惬意。我因为工作关系，认识很多商超和便利店从业者。目前的便利店的综合毛利大约22%左右，和之前相比下降了至少10点。一般便利店的盈利产品集中在三大类：一是香烟，毛利10%左右，走的量大，周转快；二是啤酒饮料，毛利25--30%，受季节影响大；第三个盈利类产品就是休闲食品，毛利在30%以上。其他的货品油盐酱醋日用百货可以忽略，因为销售量太小，总体利润不到总利润的20%。如果一个便利店，上述三大类货品走不了量，这个店的流水就很低。

　　刘伟告诉我说，他家店的流水每天两千块钱。这是处在亏损的边缘，除去房租，水电，人工，税费，损耗，基本没有钱赚。

　　有些店为了自救，开始嫁接团购、收发快递、卖早餐，摆麻将桌子，甚至兼卖彩票业务，八仙过海9游会，各显神通。但这终不是解决问题的良法。

　　如果你在居住的小区，附近的大街转一下，你会发现开门最早，关门最早晚的是便利店。挂24小时营业牌子的除了药店就是便利店。为什么？因为更多的便利店的经营者是老板一家人。只有坚守的时间长，才能有更多的流水。我观察了一下我小区周围的十四家便利店，几乎都会在早上七点前开门，晚上十一点关门的几乎没有，有五六家会开门到凌晨两点，有两家是24小时营业。晚上不管你回来多晚，路边的便利店老板都会给你打招呼，所以，你绝不是那个休息早晚的人。

　　从2022年开始，刘伟辞掉了帮工的小姑娘，两口子开始专职经管便利店，把儿子也送回老家让父母带。刘伟上夜班，他媳妇上白班，两个人八点对八点倒班。刘伟早上等到媳妇过来接班，他开始打扫店门前的卫生，把卫生清理完，他开始粗略盘点一下仓库，再核对下电脑系统，向供货商打电话补货，只有忙完这些，他才去隔壁的早餐店吃盘肠粉，和遇到的熟人打个招呼。吃完早餐，他才去租住的屋子睡觉。睡到下午四点，他要起床，洗漱完毕，先去店里看一下，问问媳妇有啥特别的事情干，如果没有，他就去菜市场买菜，回家做两个人的晚饭。七点左右的样子，他把晚饭送到店里，一部分是媳妇吃的，另一部分打包好放到冰柜，做他今晚的夜宵。

　　刘伟媳妇八点下班，把当天的营业款再数一遍，记到现金本上，又打开微信，核对下早上与现在的金额，在她自己的黑笔记本上写一个数字。核对完账目，刘伟媳妇开始打扫店里和门口的卫生，把饮料瓶，废纸皮归置好，懒懒地对刘伟说声：“走了”。她到家后，才清理刘伟做饭留下的锅碗，洗衣服。有时会和在老家的儿女视频一会，时间不能太长，孩子们得早睡觉。临睡前，她会刷一会手机短视频。

　　周而复始的工作，没有节假日，没有八小时，365天天天保持一个节奏。刘伟说：“我和我媳妇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了，一年多没有在一起温存过。”他又说：“这世上最憋把的职业就是当个便利店的老板。有时候真想撒手。”

　　夏天炎热，不敢开空调，电费太贵，“人来人往，也存不住凉气。”有人一支啤酒，坐个小半天，你还得陪个笑脸小心伺候着，干脆就不开空调。

　　冬天的日子也难熬，晚上人少，十一点后，几乎鲜见人影，偶尔有开车路过的会进来买包烟。刘伟必须坚持到凌晨两点，不远处有家夜总会，下了班的男男女女会到店里买东西。这些人的消费能力强，一次能买三五百块钱的东西。接待完这拨人，刘伟可以休息一会，躺在简易床上迷糊一两个小时，到六点钟的时候再营业。六点半后，学生们开始陆续上学了，家长会带他们过来喝奶买面包。

　　今年年初，刘伟那排商铺又开了一家便利店和一家烟酒店，刘伟的心更加焦虑。让刘伟焦虑的还有女儿的学习成绩。女儿在老家上学，已经三年级了，老是被老师请家长。刘伟父亲电话里给刘伟有了怨气：“你不敢把娃耽误了，娃的学习我们使不上劲。”刘伟考虑过把女儿接过来上学，他打听了一下周围学校的学位，放弃了。没有户口只能上民办学校，而民办学校一年花销得五六万块钱。他有些后悔当初投资开这个店，钱没赚到多少，把自己和媳妇的精力全耗进去了，孩子的教育也没有跟进。

　　九月份的时候，刘伟媳妇得了急性阑尾炎，住了半个月的院，他索性关了门，照顾媳妇。“这半个月我想了很多很多。”他叼着烟，揉了揉刚睡醒的眼睛，继续说：“在医院，我看人家有优惠的体检，就把身体检查了一下，你猜咋了？我没敢去拿体检报告！我怕看了报告，万一有个啥，咋办？”他又说：“从医院回来，我和媳妇商量，还是咬咬牙把店兑出去，我们另外找事做，起码，不用这么煎熬了。”

　　刘伟转了一个多月的店，终于有人接手，但是新店主要做餐饮，不要他们的货，刘伟只能先把货清理了。

　　“哥呀，这几年时间把我教乖了，没事嫑成精，成精把错挨9游会。这世上最难干的职业就是做老板。”